MingPao: 街知巷聞–老中環 尋回女人緣

Source: MingPao | Published: 16 Mar 2014

【明報專訊】逛中環的殖民地建築,相信很多喜歡行街的讀者會覺得這個題目很「爛」。

但旅者、寫作人鄒頌華在這堆建築的歷史之中,看見了一眾上世紀之初,一群女子在這些建築之間留下來的身影。

我們在古老大宅、教堂、公園,甚至禮賓府的後門走一趟,聽她述說這些空間之中,如何保留列女的群像。

建築隨着年月會崩頹,但當中的故事卻可以在不同的時空中流轉。上周六3月8日,她帶着10多名女子,走了一趟「維多利亞城慈善之旅」。問了幾位同行女團友,她們都說在途中聽了很多之前沒有聽過的故事。

撰寫香港、台灣版Lonely Planet的鄒頌華,令人懷疑她嗜殖民地歷史成癖,走過差不多10個景點,好記得她扮麥理浩夫人致電兩位「姊妹淘」植物學家胡秀英與本地葡籍港人、香港蘭花權威白理桃女士一齊去攀山涉水,採標本,非常入戲。這個鍾意行墳場的女子說,之前行跑馬地墳場,發現了裏面有好多在香港歷史上很重要的人,但現時已沒有人記得,於是她往歷史書去鑽,將挖掘出來的有趣故事,透過逛街、導賞,與其他人分享。「始終覺得人的故事是最吸引人的。」這一趟,就由她細數一下殖民地女子的涓滴動人。

1. 甘棠第 何家女子精英多

三八下午,一行10多女子與鄒頌華及隨團唯一男士祁凱達在堅道孫中山博物館集合。

甘棠第曾住着香港望族何東之弟何甘棠一族人。這幢於1914年落成、屬英國愛德華式建築的大宅,現在是孫中山紀念館。這所舊宅住過一個對香港歷史有深遠影響的家族,族中更出了好幾個傳奇女子。
「何東是歐亞混血兒,何甘棠卻沒有洋人血統,因為他們是同母異父的兄弟。」鄒頌華說,有記載兩人的母親施氏是上海人,但有家族後人說沒有聽過施夫人在家裏說上海話,也有說施夫人有可能是蜑家人,因為種種原因而要將真身隱藏。「當時人與歐亞混血兒的相處有『三不問』︰不能問他們的祖家在哪裏、不能問他們的姓氏從何來,更不能問他們的財富來源。」不說不知,在香港開埠之初,歐亞混血兒是受到主流社會﹙特別是白種英國人﹚的排擠與歧視的,所以身分尷尬。

何東、何甘棠兩家族同都出現不少傳奇女性。何東8個女兒之中7個讀女拔萃,女性能受教育在當年已是罕見。六女何嫻姿﹙又名何綺華﹚是香港大學首名醫科女畢業生。據說她曾與同學楊國璋拍拖,分手後,終身獨身,而這個姑姑從外國讀書回來便開始中性打扮,鄒頌華說她是「香港早期的Tomboy」。七女何艾齡更是港大首名女畢業生。

至於有12名妾侍、27名子女的何甘棠,其家族「最有影響力」的女性,應數他女兒何愛瑜——即李小龍之母。據說何甘棠愛在家中看大戲,有次招待名伶李海泉到甘棠第演戲,在此邂逅何愛瑜,後來更誕下了一顆傳奇巨星。有歐亞血統的富家小姐與名伶的故事,應該是傳奇中的傳奇。

2. 嘉諾撒聖心教堂 走佬千金寧做修女

越過堅道浸信會去到嘉諾撒聖心商學書院,幸得到同團聖心舊生跟校役說項,我們得以參觀那所隱沒在商學書院之中、具百多歷史的「聖心教堂」——這裏一般不對外開放,又或是,即使你經過也未必知道書院內藏了一教堂。這所教堂的歷史則與一位「離家出走」的女子有關。

「這位『離家出走』的女子叫Emily Bowring,心水清的可能已聯想到她的身世。」鄒頌華揭開謎底,這位Emily正是殖民地第四任港督寶靈Sir John Bowring的女兒。「那時寶靈是新教教徒,但他的兒子去了當天主教教士。他不想女兒『重蹈覆轍』,所以帶她到香港。可是Emily來到香港仍是投入了本地的天主教會。至寶靈完任坐船回英國,當船離岸後才發現女兒沒有跟他上船!」原來Emily當時正匿藏在一個葡國人Leonardo d’Almada e Castro的家中——他是當時殖民地政府的要員,其家族在港源遠流長,在香港開埠之時已在港,至今仍有後人在港。

後來Emily成為嘉諾撒仁愛會的修女,更成為聖心書院的首任校長。至今,Leonardo d’Almada e Castro與Emily都葬於跑馬地聖彌額爾墳場。

3. 前教堂禮賓樓 醫生.作家.有情人

原計劃是從堅道經過動植物公園,再到禮賓府。走上動植物公園,遠望上亞厘畢道一棟建築,她說︰「這裏是聖公會的教堂禮賓樓﹙又稱馬丁樓﹚,現在是護士宿舍。女作家韓素音曾經住過這裏。」這幢三層式建築現在是一級歷史建築。鄒頌華說大家未必記起誰是韓素音,「她寫過一本自傳小說A Many Splendid Thing,後來經拍成荷李活電影《生死戀》,由威廉荷頓主演」。韓也是一名歐亞混血兒,原名周光瑚。她曾在香港的瑪麗醫院當醫生,結過三次婚,也曾與一位已婚戰地記者有一段情。最為人爭議的也許是她當年的政治取向——她是中國共產黨﹙或可說是毛澤東﹚的支持者。2012年她逝世之後,將所有藏書都捐給北京大學圖書館。

4. 香港禮賓府 總督夫人不止花瓶
我們站在禮賓府後門,鄒介紹了幾位港督夫人的有趣逸事,例如第八任香港總督軒尼詩的太太Katherine Elizabeth,她是唯一歐亞血統的總督夫人。當鄒打開文件簿內Katherine的照片,女團友們都「嘩嘩聲」,然後說「真係好靚」!另一名不甘當殖民地統治階級的仕女花瓶、要「make change」的,是第十四任總督盧吉的夫人Flora Shaw。「她受過大學教育,更是當年英國《泰晤士報》國際版的阿頭!當年殖民地不少達官貴人都對她傾慕不已,而她恰恰就能以自己的個人魅力而達成目的——成立香港大學。」她說,當年不少英國殖民地都陸續開設大學,唯獨香港成為殖民地五六十年還未有大學,本地精英在中央書院完成學業後便要到外國升學。港督夫人覺得,若能在香港成立大學,也能維護大英帝國在香港的利益。不過,當時本地英資財團對於捐款籌辦大學興趣不大。Flora唯有向她的傾慕者下手——傾慕者之一的Mody﹙對,即是尖沙嘴麼地道的麼地﹚,他因為「畀面」她而捐了一萬五千元興建香港大學,以示支持.。

5. 聖約翰座堂 啟發一場婦女運動

從港督府往下走到另一幢教堂——花園道的聖約翰座堂。「到這裏不是要說某一個人,而是一場香港的婦女運動跟這裏的關係。」鄒頌華說,聖約翰堂屬於英國聖公會,當年主要的服務對象是駐港英國海軍。在20世紀初,海軍少校希士活及其太太,在聖約翰座堂知道原來當時的香港還有「妹仔」制度。「香港是英國殖民地之中,最後一個廢除奴婢制度的地方。當年有很多綁架女童案,將女童賣給富人。本地華人會覺得『買妺仔』是做慈善,替人養女,但西方人及受過西式教育的、有教會背景華人則覺得這種制度不人道。華人社會對這問題的看法也很分化。」希士活夫婦為廢取奴隸制度而四出奔走,他們被送返英國後仍繼續在國會及專責殖民地事務的部門去游說。至1923年,政府才通過《家庭女役則例》,雖不是完善,但總算是廢婢過程訂立一個開始。

6. 二次大戰軍人紀念碑 “維城”故事待相傳

導賞團最後一站,我們走到遮打道的和平紀念碑,鄒在這裏以她袓母的一段歷史作結。「這裏是曾是維多利亞城裏象徵王權的地方。你看旁邊是太子大廈及文華酒店的前身Queen’s Building。數年前我跟阿嫲做口述歷史,她說她在二次大戰時期當過聖約翰救傷隊的護士,曾在當時劃為醫院的喇沙書院照顧傷兵。當時日軍佔領了該處,而喇沙神父跟日軍談判,要他們不可傷害幾名護士。4日後,她便被卡車接走,離開該處。」鄒嫲嫲在數年前過身,遺物之中還有一塊因為參與過聖約翰救傷隊、「英女王送畀佢」的Defence Medal。這是一段不會記載在歷史書卻又確實曾在殖民地維多利亞城裏活過的一個身影。而這些還未倒下的建築,又正好成後來說故事的人的背景。

文 蔡琇莹
圖 李紹昌、蔡琇莹、網上圖片、受訪者提供
編輯 方曉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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